《【轰出】Black Swan(上)》

拆章了,写了写看看,正剧,比较平比较无聊比较长。中途看不下去请直接左上角退出,明天或后天放出下。

跟原来晨哥的设定有不小的出入,且看且珍惜2333,多谢啦

 

注意:

1、我没学过跳舞

2、我是罕见的坐立位体前屈都是负分的体质

3、不要直接跑去后台,你极有可能会被直接赶出来哦

 

BGM:I Need To Know (Pop Version) - Barbie(我跟你讲这个歌哈哈哈哈哈哈绝对没人想到我会想起这首莫名其妙的曲子)

 

 

Honey, what exactly do you desire for?

亲爱的,你究竟渴望什么?

 

Only you.

仅你而已。

 

 

 

-1-

 

那一切都那么美。

 

舞台升起来,灯光落下去。有流水的声音,响在不远处,响在芭蕾舞者的脚下。那梦幻在大城市的剧院里上演,被特殊处理过的地面如今波光粼粼着动人心魄。投影出的树丛亦真亦幻,白裙女子蜷缩在水光中,而影影绰绰的背后,藏着在月光下深深赞叹着她的美的意中人。

 

 

“妈妈……为什么这么安静……”

“嘘——”

 

那被生生制止发言的小孩呆呆地坐在那里。他的母亲还没有发话,可身边的另一个小孩子,青绿的发丝在阴影里有些发黑,看起来也跟他差不多大——却已经抢先一步在嘴边摆了食指。

他眨了眨那双水色的眸子,吐出的气声小心翼翼,“我妈妈说,在看芭蕾表演的时候是不可以大声说话的哦。”

 

“哦、哦……”小孩好像一知半解,但看面前的孩童有些认真的样子,他不敢继续造次。而天性直白的孩子们总是学着模仿,他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你觉得……好看吗?明明不有趣,也不好笑。”

 

“可我觉得很好看啊……”

 

也许幼龄时期人们都喜欢随波逐流,可五岁的绿谷出久却在面对质疑的这一刻,从未有过地无比笃定——他就是在欣赏美。

绿谷的目光回到台上,他屏住呼吸,看那天鹅公主缓缓站起。白手套包裹的双臂纤细优美,波浪样的摆动,真似要化为那只中了诅咒的湖畔天鹅。扬起的乐声里,她面向聚光灯仰起头,孩童看到她圣洁的颈子。

 

这是惊艳的,对于每个初次遭遇芭蕾表演的人都是。小孩子从未见过如此优雅的叙事方式。她只是站在台上静默着,回旋,转身。她后退,又碎步前进,伸出的臂没有捉住王子的手,虚握一把空气重新伸开五指。

白天鹅公主在祈祷,一个飘散而开的回眸,那目光里的忧郁和悲戚已然足够震撼人心。无需语言,只有无声的动作,和一双说着话的眼睛。

 

他忍不住喃喃,“真美啊……”

 

 

再一转眼,“另一名”舞者登台,身上已然是一席黑裙。绿谷不知怎的咬紧牙关,看着舞者化身的黑天鹅,脚尖踮起,在明亮的幕间与王子交错着跳跃。方才白天鹅的温婉没有了,黑天鹅唇角流出的是带邪的媚笑。白天鹅推拒,黑天鹅靠近,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冲进丝毫不觉的王子怀里,带起扼腕叹息的人群一阵阵小声惊呼。

 

人们无比震惊地看着黑天鹅在众目睽睽下原地旋转,让人眼花缭乱到无法看清。那是铁打的基本功,也是检测舞者水平的三十二连转。小孩子们看见身边的大人们起立鼓掌的模样,也跟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拍着巴掌。绿谷的手几乎被他用力拍得有些红肿了,他的视力还很好,因此他能在光亮里清晰地看到——

 

 

白天鹅和黑天鹅是同一个人。

 

 

这可能吗?

 

绿谷出久揉揉眼,又使劲眨了眨。如此鲜明对比的两个角色,居然鲜活而清晰地展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凄婉和狂妄,温柔与自私,极端的对立面重叠在一起,她似乎是真正的天鹅化身,又是最优秀的演员,仅用静默的控诉和张扬,就出色到让看不懂剧情的小孩子都震惊得瞪大眼睛。

 

 

——忘了我吧,你救不了我的……

——王子殿下,我……能邀你跳一支舞吗?

——不,那不是我……你不要相信她!

——王子……是属于我的了!

——对不起……永别了。

 

 

“啊!”

 

他惊呼出声,看着白天鹅跳进舞台上的“湖泊”里,投影下的波澜一圈圈荡开。王子紧随其后跟着坠落,身后黑巫师的笑声嘎嘎地响着。绿谷出久本以为两个人会一起浮上水面,可等了许久,等到的却只有其他“天鹅”变回人形,巫师被初生的阳光杀死*——

 

 

血色的幕布就那样拉起来,在无限的掌声里,绿谷出久所在的一隅成为了唯一的沉默。

 

绿谷引子也站起身来鼓掌,也许她本身想拉绿谷出久一把,可下一刻,她看着自己幼小的儿子,停下了掌声,有些慌乱地抓住他的肩膀忍不住出声发问:

 

“出久?怎么了?”

 

绿谷出久在轻微的摇晃中滞然了很久,母亲的面庞一点点清晰起来。也许被母亲带来大城市体会这场芭蕾表演的他太年幼,以至于他没有看懂《天鹅湖》究竟在讲什么,但他隐隐约约却察觉到主角们也许再也无法回来,而这个故事也并不是什么大圆满的结局。

空气是热烈的,可在他的眼里却满是悲戚和冰冷。人们为舞者高超的水平而欢呼,只有他一个人,不知为何,在为了那无限回荡的视觉张力和尚无法理解的悲伤剧情叹惋无声。

 

而他听闻母亲的呼唤,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妈妈,我没……诶?”

 

啪嗒,有东西不可抗地落下来,溅开了小小的透明的花。

绿谷出久摸摸脸颊,愣住。温凉的液体从脸庞上悄然无声地滚过,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坠地无声。

 

 

年幼的他思索了很久,可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了。

 

 

 

-2-

 

绿谷出久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他从小就很乖。可这一次,他破天荒地没有顾及母亲在身后的呼唤,只是留下一句“妈妈,我想去后台看一看”,就穿越散场时优哉游哉的人群,一个人往舞台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那些舞者还在不在那里,他也不知道舞台的背后究竟会不会是他们休息的地方。他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急切又踉跄地一路说着“对不起”飞奔而去。

 

他跑上舞台,空荡荡的。他又跑下舞台,在赤红的帘子后面看到了一个搬着道具的少年——

 

“啊,您好,请问一下在哪里可以找到刚刚跳舞的人——”

 

话音未落,那少年回过头来。

绿谷出久倒吸一口冷气捂住嘴巴,因为他看到那个比自己高许多的孩子面色淡漠,黑色的头发好像假的一样毫无光泽,异色的眸子在没有打灯的舞台背后幽幽发亮,而更惊人的是脸上有一片狰狞的疤痕。

 

 

“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绿谷出久的确吓了一跳。不过少年似乎预料了到他的这种反应,只是轻轻地将手里的道具放到地上,蹲下身来与他视线平齐。

 

“没关系。”

声音也是毫无波澜的,“吓到你了,抱歉。你家人呢?你想找跳舞的人干什么?”

 

“啊……我……”绿谷出久眨眨眼睛,那片疤好像有魔力一样吸引他靠近,这是他今天第二个想靠近的人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朝着少年那片覆着伤痕的脸庞而去。

“喂……”少年似乎想擒住他的手,可看见绿谷如此纤细的胳膊,他最终还是没有动作,闭上那只蓝眸任凭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触碰。

 

“为什么……会有疤?还疼吗?”

 

“……”

少年最终还是捉住了绿谷出久作乱的手指,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只是有些轻地吐出了一句:

 

“已经不会疼了,谢谢。”

 

 

他站起身来,拉上还茫然着的绿谷出久。

“走吧,我带你去找刚刚跳舞的人。不过,你为什么要找他?”

 

小孩子很容易就把刚刚心疼的情绪抛去了脑后,毕竟他没有忘记自己本来的愿望——来找舞者。绿谷出久抓紧了少年温热而有力的掌心,含着指尖嘟囔着,“因为……真的很好看啊,我也……我也想学跳芭蕾舞……”

 

“会很辛苦。”

 

“我不怕!因为,我想跳!我妈妈说,只要我想,我就可以!”

 

听闻这个回答,身边的少年好像顿了顿脚步,也好像轻叹一声。

而绿谷出久激动得几乎蹦起来。视野逐渐明亮,而刚刚那位天鹅公主坐在休息室里,依然挺直着脊梁。他似乎有些诧异地看见少年和他的到来,可接下来目光又柔和下去。

 

“啊,是您……您的舞真的太好了!那个……我想请问,白天鹅和黑天鹅都是您吗?”

“嗯,都是我。”

舞者一开口,声音低沉浑厚。

 

 

绿谷出久愣在那里,千想万想,如此年幼的孩子想破脑袋也猜不到,那“公主”竟是个男儿身。

“您是男人?”

 

舞者愣了愣,似乎也不介意他的失礼,“那又怎样?在欣赏艺术的时候,视野里只剩下美的时候,其他的一切你会在意吗?”

绿谷出久一知半解,只随着心意摇了摇头。他看见舞者温和的笑容,忍不住松开身边少年的手前跨一步:“我……我也可以学跳芭蕾舞吗?”

 

“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舞者笑起来,从头顶取下那顶羽毛编织的王冠,缩紧,之后小心翼翼地给他戴在头顶。

“真的吗!?”绿谷的眼睛明亮。

 

 

“嗯。记住,一定要坚持下去。”

 

 

舞者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绿谷出久却忽然回了头。他听见母亲在外面急切的呼唤,“出久?出久,你在这里吗?”

“啊,妈妈!我在!”

 

绿谷引子撩开帘子走进来。她抓住绿谷出久的手,怜爱地摸着他的脑袋,又向坐在一旁的舞者鞠躬道歉。舞者连连挥手表示没关系,似乎还说了些什么“这孩子有兴趣”“如果可以的话家长麻烦也支持一下”“他可以的”之类的话,小孩子已经记不清楚了。

 

“真的吗,出久?你想学芭蕾吗?”

 

“嗯!我、我想学!”

 

他只记得自己这样的回答——

还有一转身之后,那个已经消失的、记不清模样的少年。他只隐隐约约地回忆起,他脸上有一块疤。

 

 

 

-3-

 

从此之后,绿谷出久对脸上有疤的人,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如果是同学,他会忍不住多关照一下。那好像是对当时自己没法为那个未曾知晓名字的少年做什么的愧疚,也是对至今依然没法做什么的无奈。

 

因为他自己的日子也够苦了。

 

 

他所在的小镇是小的,人的眼界也是小的。芭蕾演出他只去大城市里看过那一次,它给一个名叫绿谷出久的小男孩带来了文明开化,却同样给他带来了镇民的误解。

 

“绿谷家那小孩,老大不小了,上初中了吧?明明是个男孩还娘们家家的……”

“还天天在路上跟疯子一样似的,从这里蹦到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能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

“真的假的啊……”

 

 

他不在意。

 

“如果你想的话,一定要坚持下去。”

 

这句话绿谷出久记得比谁都要清楚。即便他所在的小镇子对于男孩子学芭蕾这件事几乎难以理解,可坚持这两个字的含义是滚动在他血脉里的,他的父母从那时起就一直支持他,送他去隔壁的大城市学芭蕾,也因此付出了高昂的费用。绿谷无以回报父母,只能用更加努力地学习和钻研来表示感激。

 

他看着那些去游乐场的小孩子们,他们蹲在沙坑旁边堆着沙子。金黄滑落下来,他扭开头不去想那是怎样的愉悦,只是关注那沙子飘洒的零落感,然后,把自己想象成沙子,跟着伸臂,弯腰,触地。

 

他模仿落雨,模仿花开,模仿春芽从土地间冒出的清新与象征着的未来。

 

 

即便是面对着整个小镇的不解,绿谷出久也从未曾后悔过做下这样一个决定。

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为了芭蕾而生的。从孩童长成少年,他的身体拔高了,双臂展长了,肌群也优美而有力。那顶被他挂在床头的天鹅冠,已经随着时日泛了黄,那是绿谷追求梦想所消耗的代价。

 

他偶尔会想起那奏响悲伤的芭蕾舞曲,那有一面之缘的脸上有疤的少年,那坐在舞台后面依然挺直着腰杆的“天鹅公主”,还有天鹅湖的树影间回荡着涛声的月亮。

 

 

那一年,五岁的绿谷出久第一次诞生一个具体而直白的愿望,他想学芭蕾。路很长,也很险。

 

但年轻人最不缺胆量。

 

那是依然燃烧的心火,那是盘亘在脑海里经久不息的愿望。好像舞者举起双臂挥舞隐形之翼,在漆黑舞台上唯一的明亮中,无休无止的三十二个旋转。它们牵起梦想的彩带,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期待的未来裹紧了。绚丽的,梦幻的,最终在他无意识间跟着踮起的脚尖上,轻轻打下一个优雅的蝴蝶结。

 

于是,十五岁的绿谷出久花了整整十年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直到他最终背上行囊,拿好艺术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登上去大城市的巴士,独身一人跟支持他的父亲母亲和所有不支持他的镇民们告别。

 

 

他终将启程。

 

 

 

-4-

 

那一切都那么美。

 

无论是大城市的车水马龙,是夜幕降临后闪烁个不停的霓虹灯,还是那坐落于中心城区里占据绝佳地段的艺术高中。

绿谷出久磕磕绊绊地走到高中时代,在这里,这所艺术学校,精致得让他炫目。绿谷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广袤的天地,也第一次明白和他一样怀揣着芭蕾梦想的少年们,居然有如此之多。不怪异,不会对未来茫然,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冷眼,因为每一个在这里的人,都跟他有着一样的期待。

 

可绿谷出久在小镇里过了那么多年,习惯了入夜城静的生活,对灯红酒绿的生活一朝一夕难以接受。

 

 

而且身边的那些人——

 

他们的舞蹈自然是好的,但有些恶习也让他搞不明白。浓艳的妆容,精致的烟杆儿,放课后偶尔来去的跑车。绿谷出久不知道艺术学院某些情况下是什么样的地方,他捏紧了双肩背包的带子,在乌烟瘴气里努力地开口呼吸。

 

但他一点也不差。学习也好,跳舞也好。他纯善,他温柔。在艺术修养上,由于纯净,他有比这些大城市的孩子更强的感知力。别人爱制作出来的美,而他却能体会自然带来的优雅。

 

绿谷出久还是个孩子。

 

他别人跟他开玩笑他听不懂,开黄腔也只能换来少年不解的笑容。他好像城外的一滴雨,不会落进市中心里,即便落进去了,他也依旧是清的。有些同学文化课靠睡过,只有绿谷出久,即便每天放课后的练舞足够要了他的命,他也靠掐着小臂的肉来让自己清醒着。

久而久之,老师们都认识了绿谷,那个自己给自己的胳膊制造淤青的,多少年来没见过的努力的艺术生。听说是个学芭蕾舞的男孩子。

 

 

一年过去,绿谷出久又长高了。他在练舞室里跳跃,在空中劈叉,扶住栏杆,脚一掂地便轻松来到了头顶。

 

啪嗒,有东西从额角落下来,溅开了小小的透明的花。

 

然后,汗流浃背的少年一个转身,看见背后终于走进练功房里的同学们。而在上课之前,他已经一个人又练习了一个多小时。

 

上鸣电气几乎可以说是绿谷在这里唯一的朋友。阳光又讲义气的少年总是会关心他,“绿谷,又来得这么早?”

“嗯,今天也想稍微多练一会儿……”

“这样……绿谷你今年大概也可以拿双冠吧?”

 

面对上鸣的猜测,绿谷出久只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不……应该不会啦,文化课我大概是跟不上那些同学的……”

“可是你上学期也是这么说的……啊,对了,今天好像是新老师授课,听说挺年轻的,绿谷你知道吗?”

 

“嗯?新老师?”

 

绿谷出久眨眨眼睛,他对这些小道消息一向不怎么清楚,少年满心满脑都是在芭蕾上拥有更高的造诣。他跟上鸣一起溜到第一排,蜷起腿坐好,听着走廊里沉稳而轻巧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身后的交头接耳逐渐止息。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那人踏着午后的暖光走进来。

 

 

简单的黑色舞蹈服,跟其他的老师相比,年轻,沉稳,似乎还有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些许凉意。金丝眼镜,很惊人的异眸,很惊人的异色头发,可除此之外更惊人的是——

 

他的脸上有一片绛红的疤痕。

 

 

 

-5-

 

班里的同学们小声抽气,大城市里面上有疤的人很少,一年来绿谷也没见过一个。而如今绿谷出久睁大眼睛盯着他,有些记忆呼啸着复苏,他不知怎的想起十一年前在台后撞到的那个少年。一面之后再无第二面,不知他现在是否尚且安好。

 

这个人一定也很疼吧,因为那块疤痕落在眼睛周围,将明艳的蓝色包裹起来。

 

 

不过,他真的很好看,好看到让自己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绿谷出久想。无论是身材的匀称,还是走路的姿势,或者若隐若现举手投足的气质,比绿谷出久见过的任何一位舞蹈老师都更加优秀,也更加让他着迷。

 

如果他跳起《天鹅湖》,那他一定是那位王子。而究竟怎样的公主才能配得上他呢?

 

 

等绿谷出久终于回过神来,他已经盯着那位新来的老师看了很久,久到连那位老师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返回来盯着他看。

 

“……啊。”

 

绿谷张了张嘴,躲开目光。似乎是察觉到老师对他的额外注意,他微红了脸,意识到自己刚刚盯着人家看的举动有些不合礼仪。而且因为那位新老师在回盯着他,连其他的同学都好像隐约察觉到什么,跟着把绿谷放进了眼前的聚焦点里。

 

他一直是平静地流落于同学们之间,不争不抢,不打不闹,用成绩和水平让所有人折服。而如今他还没露招,似乎已经得到了新老师的“垂青”——

 

……他是谁?

 

眼神们都挪开了,老师的似乎也是。绿谷又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悄悄瞅着他。老师的确没再看着他了,而绿谷出久却依然躁动着,心脏跳得有些快。少年咬了咬嘴唇,觉得自己可能是刚刚练习的时候留下了疲倦。

 

他是谁?

 

 

“我叫轰焦冻。”

 

是很正的八字步,新老师——轰先生往房间中间一迈,停住,向着所有的学生轻轻颔首,礼节到位。若不是穿着舞蹈服,如此卓越的相貌和金丝眼镜,足以让所有人将他看成不知哪个豪门出身的少爷。

 

而绿谷出久再也没敢去看轰焦冻那双眼睛。即便是隔着眼镜,它们还是很惊人,惊人到似乎在温暖的夕阳里闪着诡谲的光,让少年无法直视它们,似乎再看一眼,就会被勘破心底的全部秘密——

 

他有什么秘密?

 

绿谷出久无法可想,只能听着轰焦冻翻出点名册,哗啦啦地响动着。耳朵里的血流很快,连听力都有点模糊。

 

 

“绿谷……出久?”

中间稍微做了停顿,那低沉又好听的声音念出他名字的瞬间,盘坐在地的少年一抖,几乎要蹦起来,接着很没面子地喊破了音:

 

“在!”

 

同学们都小声笑起来,而轰先生好像在看着他。

不,不对,只是因为要确认同学的样貌,他之后要做他们的老师吧。绿谷出久拼命甩开脑海里的杂音,勉强自己在脸上挂上笑容。面皮好像有些烫,他不敢伸手去碰,仔细一想这种感觉,似乎是血液上头让自己脸红了。

 

莫名其妙。

 

而当下一个同学的名字被念出来,绿谷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忽然生出些许小小的失落。

 

 

而这份失落在下课的时候发展到了极限。轰焦冻只是告诉他们今天是初次见面,没有什么特殊的练习,嘱咐他们明天按时到场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推开门离开了,留下一屋子原本坐得板板整整的同学呼啦啦地瘫下身子。

 

绿谷出久僵在原地,望着轰焦冻消失的背影出神。

仔细一想,这件事情太奇怪了。依然稚拙的少年宛若一张白纸,对猝不及防的什么东西措手不及。他猜测,可最终无果,只得有些自暴自弃似的展开自己的手掌,盯着上面的纹路看。细细长长,蜿蜒曲折,生命,事业——

 

“绿谷,喂,绿谷!你在听吗?”

 

“……啊!”

炸开在耳边的声音让绿谷出久总算回了神,上鸣在旁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就差伸手给他试试额前温度了:

“绿谷,你今天状态好像不太好,我要不要带你去看校医?”

“不……不用……”让别人担心了,绿谷有些愧疚,“谢谢啦,上鸣君,我没事。只是那个轰先生……”

 

上鸣点点头,“我知道,他脸上那块疤的确让人想忍不住多看两眼,好像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嗯……”

其实绿谷出久并不是只想说这一点。

但对于上鸣而言,有些事情他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毕竟这个大城市长大的孩子,并没有经历过像他一样的冷眼。他对这个社会是适应的,也是信赖的。绿谷出久没有必要用自己以往的经历来让他感觉不舒服。

 

轰先生,一定也有过不算光亮的过去吧,毕竟那块疤痕不应该是自己弄上的,而看起来,他当时也许真的很疼。

若不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对,绿谷出久也许会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便冲上去询问他——

 

还疼不疼。

 

 

 

-6-

 

“啊,那块疤好吓人的,你们居然还在议论刚刚的轰先生……”

 

旁边有同学插嘴进来,抱着胳膊佯装发抖,“他不会是什么不良转正成了老师吧?”

“骗人吧,那他会不会体罚我们?”

“啊啊啊平时的训练已经够苦了,今天看他的模样不苟言笑的,我怕他会……”

“好可怕……”

“对啊,好可……”

 

 

“……不是的!”

 

绿谷出久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了他们。他几乎是喊出声来,连身边的上鸣都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温吞不火的少年发起威来是可怕的,绿谷的手在面前挥开,那一瞬间他遏制不住自己想要为轰焦冻正名的心情:

 

“轰先生……一定会是个好老师的!”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那块疤一看就来历不详,看起来都吓人……”

“就是啊,绿谷你……你之前认识他吗?他进来的时候你好像也盯着他看。”

 

“我……我没有……”绿谷出久慌乱地摆着手,可同学们的目光宛如芒刺。上鸣抓住他的胳膊,看向其他同学的眸子也稍微冷了些。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这种怀疑的目光,已经一年多没有过了。先是镇民怀疑他究竟能不能在跳舞上走出一条路,再是如今的同学怀疑他跟新老师的关系。而绿谷本来以为这些同学也跟他一样,可没想到只是一个眼神,自己就被认定为“关系户”。

 

他好像一下子回到那些被自卑和自我怀疑包裹的年代,一年多以来被努力和成就暂时隐藏的轻视感劈头盖脸地卷土重来。少年只得深深呼吸,让想要发抖的身子暂时停下来。

 

“不是的,我真的是第一次看见他。”

绿谷出久摇了摇头。

“我只是感觉。”

 

少年无视所有不好的眼神,回过头给上鸣扯起一个笑容,在少年有些担忧的注视中向他摇了摇头。最终,他一个人拽起摆在角落里的书包,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走出练舞室。

 

 

他没有回头。

 

 

 

-7-

 

轰先生,轰先生。

 

——我……

 

绿谷出久从梦里挣扎出来。脑袋有点疼,他看了看床边的闹钟,还有一个多钟头才会响,天也还没有亮。他仔细想了许久,最后也没法回忆起梦中的内容。他只是记得,自己最后冲着那个挺拔的背影伸出手——

 

然后,他喊,轰先生。

 

 

为什么会这样?

 

 

绿谷出久无法可想,那个身影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甚至肆无忌惮地闯进他的梦里。也许还是因为他对面上有疤的人无能为力给他带来了无比的愧疚,让他对新来的老师莫名其妙便升腾起一种亲切感。

 

而且,他似乎也有些注意到了自己。

 

也是,绿谷出久的名字如今打破了所有的非议响彻整所学校,他被认为是整个一届学生的新星,无论是文化课,还是舞蹈。尤其是后者,如果他将来一直保持如此迅猛的进步水平,他进国团都不是痴人说梦。

也许轰先生在入职之前就听说过了他。所以才会在点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有些停顿,那是一点点迟疑,可这迟疑没有发生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过。

 

自己总该和他很容易亲近起来的吧,绿谷出久含着指节思索着。

 

天边的太阳爬起来,蒙蒙亮地照透宿舍洁白的窗帘,照过那顶褪成金色的羽毛冠。而少年有这个信心,只要轰焦冻教他们一节课,他就绝对会注视着自己,也着重培养自己——

 

 

可惜事与愿违。

 

 

轰焦冻是个很特殊的老师,在第一节上课的时候,同学们就意识到了。

虽然跳舞这件事是有很多通用技巧的,之前的老师绝大多数也是采用了这种方式,只是偶尔对同学们进行逐个提点;可是轰却截然相反,他的课在同学们看来几乎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经常用一整节课的时间只去教一到两个同学,其他的孩子只是坐在下面看着。

 

久而久之,轰焦冻也允许了他们可以在没被点名的课上跑神或者干脆不来,并挑明了这对他们的出勤分没有影响。除此以外,他还经常容易看着看着同学的舞便垂了头睡着——或者说,闭目养神。这种教学制度和教学气质让很多同学一度质疑他究竟能不能胜任这些学生的老师。

 

但这个人很可怕。

 

上了几节课之后,这是同学们对他的一致定义。不是说他教的有多么严格,他平时虽然不苟言笑,可眉宇中透出来的都是温和的气质,并不会很让人害怕;而真正可怕的是——

 

 

他好像能看透人的内心。

 

 

眼镜后那双异眸,好像在盯着学生的动作,好像在盯着学生的表情。可一舞终了,睁开眼睛的轰焦冻给出的建议除了姿势改变和动作调节、除了各位同学一直被忽视的缺点以外,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比如,你走神了。

再比如,你刚刚在想你的女朋友吧。

甚至比如,我知道你今天文化课没考好,但也请你再多放些精力在舞蹈上,好吗?

 

……好吗?

 

没人能够反抗这种老师,满面春风的背后是令人胆寒的明晰。一针见血地指出舞蹈的缺陷已经够让人惊艳,但如果加上了这种心理摸索,在未见过世面的同学心里它便升格为了恐慌。

 

 

“就是这样……”

上鸣十分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连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家伙都被轰焦冻治得服服帖帖,简直让绿谷出久感到不可思议,“中途跳着跳着舞就低下头睡着了,可醒了之后他竟然让我把脑子里不太好的想法清一清,哇靠,好像能看出来我跳舞的时候脑子里在想班花似的……”

 

“啊,嗯……是、是吗……”

绿谷出久笑着打个哈哈。然而少年没有告诉上鸣电气,如今轰焦冻前来任职已经过了五个周,他虽然每节课都像原来一样认真出勤,也自认为自己的水平没有任何退步——

 

可轰先生从未给他任何一次单独指点。

 

更让他悲伤的是,轰似乎对自己冷淡得多。他对同学们都是温和的,可每当他斗胆上去询问一个新动作,那个人却似乎总是凉凉的,若即若离,似乎下一秒就忍不住想把他推开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

 

 

绿谷出久究竟做了什么,他一点也想不明白。也不明白新的老师为什么独独对他如此淡漠,难道只因为第一堂课上那长长久久的惊鸿一瞥?

 

他想发誓他不是故意的,可这誓言要说给谁听呢?说给轰先生吗?

那样好像自己在冲人家撒娇,或者说是埋怨人家不重视自己似的。然而,他也的确没有被重视的理由。

 

绿谷出久只是个学生而已。他没有办法也没有权利决定老师的一举一动。

 

 

没有办法。少年最后看了一眼仍旧留在练舞室里的轰焦冻和一名学生,手腕上的时间告诉他,他已经不适合在下了课之后再多留下去了。绿谷想多跟轰交流一下,表示自己对他的理解,和对疤痕的遗憾和同情,甚至是支持他,鼓励他,以一名学生的身份——

 

然而他现在连和轰先生基本的交流都感到害怕了。

 

他怕那个人用不同于其他人的冷淡模样对他,凉凉的,那是天鹅湖里沉入死者的水,漆黑而无望。

他怕轰焦冻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你心里有什么东西。

他更怕那个人平静而漠然地,揭开最近少年发现的,一个十分不妙、让他无比慌张、也没有丝毫处理办法的大秘密——

 

可怕,糟糕,是不切实际的妄想,让十六岁的少年可怖地沉进去,又让绿谷出久这张白纸不可控地被一点点墨渍晕染开来。

 

 

绿谷出久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

 

他本以为那一晚的梦境是个意外,可在那之后,事情变得愈发不可控起来。明明轰焦冻只是个新来的老师,他却莫名其妙地开始侵占绿谷出久的脑海。下课想着,上课浮现着,更糟糕的是,到了梦里,甩也甩不掉。

 

少年走在路上,本是甩开肩膀放松一下的好时机,可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往温热的唇瓣上跑,而触碰到的瞬间却又触电似的弹开。绿谷身子一抖,缩回手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没有人注意他刚刚到底在干什么,也没有人会猜透他刚刚在想什么——

 

昨天晚上,他又梦见了轰焦冻。

 

而这次的梦过于清晰,过于真实,甚至真实到让绿谷出久觉得能触碰到练舞室中傍晚落下的夕阳。然后,轰焦冻走过来,关上房间门轻轻靠近。在他们不知怎么就交缠在一起的吐息里,笑着闭上眼睛,让少年触碰他的伤疤。

 

最后,比他高半个头的轰先生凑过来,贴住他的唇角,吻他。

 

 

 

-8-

 

绿谷出久坐在舞蹈教室的一角,蜷缩着,目光从深埋的脸庞上投出来,盯着翩翩起舞的学生,但没过一会儿,那眼神又跑去抄着口袋倚着扶栏的轰先生身上。他咬紧牙关甩甩脑袋,可没什么能阻止他意识到这个无法反抗的事实。

 

毕竟是这么清澈的男孩子,班里曾经有女同学向他递过情书。少年拿着那封写满了甜言蜜语的信无所适从,看了一遍之后的确红了脸,可第二天他就将信还回去,最终把那个女孩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理由是,文字让人心动,可人却并没有。

 

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十六岁的少年终于迎来情窦初开——即便是一见钟情,看起来其实也理所应当;可是令他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是,那让他心动的对象却是那位同性的年轻舞蹈老师。

 

 

于是他便退缩了。

 

 

这是不该的,千不该万不该,后知后觉的自己不能把这份不洁的主意打到轰先生身上。明明,他是那么优美的一个人,不是这样的绿谷出久该去触碰的。

出身不算高贵,动作不算精美,身姿不算优雅,天赋不够优越。

 

自卑漫卷而上让少年无力抗争,他将自己藏起来,连人带心都是。久而久之,他看见轰焦冻,打了招呼便立刻低下头躲开;即便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朝那个人平静的面容狂吼咆哮,轰先生,看看我,能看看我吗——

 

不行。

 

如果那个人知道自己对他抱有这样的想法,他会怎么看自己……

 

不行。

 

 

抱持着如此心情,当绿谷出久终于有一次被轰焦冻点中下节课单独指导,他的不甘和激动统统被惶恐和慌乱掩盖了。

 

那节课轰焦冻只留了他一个人。而轰的课进行了三个月这么久,所有的同学——除了绿谷出久——只要不被他点中留下,都不会再来上课了。毕竟这些时间,年轻的孩子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干,而这世界又有这么多好玩的。

 

再说,来不来都没关系,这是轰焦冻自己说的。

 

 

绿谷出久依然提前一个小时来到练舞室里,可是心却无论如何都没法静下来。过一会儿,他究竟要怎么一个人面对轰焦冻,这个传说中能读心的老师?

少年搓搓自己的脸庞,让它尽量不那么滚烫。他将窗子打开,看着窗外高楼林立间飘飘悠悠的云。绿谷出久仔细思索着他近些天来的心境,似乎芭蕾已经在“第一位”这个地方摇摇欲坠,而有个人影正在登顶的台阶上闲庭漫步。

 

而这和他当年的想法背道而驰,如果再这样下去,绿谷出久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不可收拾的样子。他一个踢腿,却没有把握好力度,小腿一阵抽搐剧痛,绿谷一声闷哼,发觉是自己抽筋了。

 

“呃……好疼……”

他小心翼翼地扶住扶栏蹲下来,揉捏着小腿的肌肉。似乎有点开始发软了,也许是他这几天在加练时间总是发呆的缘故。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绿谷出久喃喃自语,低头看看手表,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应该足够他把这次抽筋歇过来。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锤着肌肉让它们松一松,一边叹着气——

 

 

“抽筋了?”

 

“诶?!”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来,绿谷出久浑身一个激灵。光顾着自言自语,他居然没有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一抬头,轰焦冻正低着头看他。

 

“轰、轰先生!?不,我……我没……”

 

年轻的老师没有理会绿谷的慌张,只是弯下身子半跪在他旁边,捏住他的腿锤锤点点。绿谷出久明白轰焦冻不会害他,但有些过分的接近让他无所适从,只得咬紧牙关垂下脑袋不看轰焦冻,可是轰却并没给他沉默的机会:

 

“你很努力。”

轰手上动作不停,却还是开了口,把绿谷出久拼命想别开的神智重新拉回来,强迫绿谷跟他对视。年轻人的发丝垂到耳边,他没有伸手去撩,任凭它们在颊侧扫着,遮住那片疤痕,若隐若现。

 

“我……我只是……”绿谷出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勉强组织语言,轰的那双眸子隔着眼镜紧紧盯着他,即便他现在全身的衣服完好无损,他却感觉被一个眼神完全照透。

“只是……我真的很想学芭蕾,从小就想。”

他碎碎念着,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轰焦冻的反应。那人面色无异,似乎对他的经历也有些兴趣。

 

绿谷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过去全部倒给他听,只是把时间轴一点点往回倒退着,讲他十一年来在芭蕾舞上的一点点“无足轻重”的努力,并把所有的冷眼和嘲笑全部用一句“虽然有些人不理解”带了过去。

 

最后,他讲到他心底的白月光——《天鹅湖》。

 

 

“那个时候我很小啦。”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说话总是会让人放松下来,更何况轰焦冻一直平静地听他讲着,偶尔点头示意,面色似乎也有些温和,一瞬间他给了绿谷出久极大的鼓励。

“我对那位反串天鹅公主的男性舞者心生敬意,不过当时我很小,在见到他之前不知道他居然是男性……我一个人跑去后台,然后被一个小哥哥带了过去,他脸上……”

 

讲到这里,绿谷出久抬起头看轰焦冻的反应。

 

“有一块疤。”

 

他吞了口唾沫咽下所有的紧张,这样说道。

 

 

 

-9-

 

“这样。”

 

轰焦冻低下头去,最后拍了拍他的腿便利落地站起来,没有对这段经历发表任何的看法。绿谷出久的神智逐渐回归,慢慢地他意识到,就在轰焦冻刚刚的注视里,他把自己不少的过去和些许的猜测都倒给了这个人。

 

他望着老师转身的背影,心底承认自己的确在期待轰焦冻的反应,可绝对不是这样的反应。

 

“很辛苦啊”,“能坚持下来,很厉害”,甚至是——

 

“原来……是你。”

 

 

绿谷低下头去,自己现在已经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清楚了。他逐渐明白,他似乎在心底把轰焦冻等同成了一个不得了的存在,就是那个十一年前在后台,允许他触摸脸上的伤疤,最终牵起他的手的少年。他一直念念不忘着,并因为那个少年,而对面上有疤的人如此重视。

 

他本以为轰焦冻就会以一句“这样”结束这个话题,然后开始今天的单独指导。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轰只是倚到扶栏上,皱着眉头好像在沉思什么,也完全没有开始上课的意思。

 

绿谷出久低头瞅一眼手表,已经距离上课时间过了7分钟。

 

“那个,轰先生?已经……上课了?”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重新活动手腕脚腕,一点点试探着走过去,却看见轰焦冻轻轻地扬起头来。

 

“就天鹅湖吧。”

 

 

“诶,什么……?”

绿谷出久一愣,这个过于熟悉的字眼从轰的嘴里吐出来,把他生生钉在原地。

 

“文艺汇演。”轰平静地讲着,“应该会在你高三的上学期,到时候你就可以参与进去了。不仅是一次演出,也是给你这些年的学习打分。会有很多社会各界的舞团来招贤纳士,你明白吗?”

“啊……大致可以理解,就是跟未来有关系的一次选拔吧?”

 

“嗯。你其实……很有天分,有兴趣,也很努力。所以我会帮你取得更好的未来。”

轰焦冻走过来,盯了他许久,最后在绿谷出久的完全僵硬和面红耳赤中,伸出手来摸摸少年的头发。

 

“诶、轰先生!?”

 

绿谷出久深吸一口气,他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先感慨轰焦冻夸自己了、还是该惊讶被轰焦冻摸头了。这过于亲近的动作压迫他的胸腔,害他差一点拔腿跑掉。而轰的下一句话却准确无误地又将他拴住了,栓牢了——

 

“你跳天鹅公主。”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我来跳王子。”

 

 

 

-10-

 

这怕不是在做梦——绿谷出久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他本以为轰焦冻完全不想与自己接触,甚至连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谁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未来都帮忙算了个差不离;他本以为自己终其一辈子也没法和这个和自己拉开距离的老师再近一些,却没想到上帝就这么把一个令他幸福到快要昏厥的机会送到他眼前,让他许久缓不过神来。

 

有些藤蔓攀上来,沿着他的身躯,爬到心脏里,用一点点黑色欲求将他缠紧了。既然轰终于把他放到了与同学们平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那本身被按捺着的什么东西似乎叫嚣着复苏。

 

绿谷出久抬起头,他终于有胆量再次直视那双异瞳,虽然他还是看不了太久——因为,少年还是怕的,有些欲望被隐藏,压抑着见不得光。

 

 

他知道自己似乎一直有想要的东西,毕竟,他知道他早已不是第一次梦见轰焦冻。

 

那是很多个宁静的漆黑夜晚里,都停留在梦乡里的,优雅的,严苛的,偶尔会笑的,他的老师。拥有一个舞者所能有的一切特质,倚在练舞室里的身形永远纤细而有力。而梦里的他,不冷漠,对自己很好,好到少年痴痴地留恋着。光是洒下那些星辰样的温柔,就够他舍去那个原本的自己,一辈子折腰捡拾。

 

情况愈演愈烈,在梦乡里的那是个梦想,却给他机会一次次沉沦。

 

轰焦冻抱着他,俯下首来亲吻他。他的睫毛会因为炽热的吐息而吹起轻颤的波澜,而他带了些掠夺性的抚慰、啃噬和进入——

欲罢不能。欲罢不能。

绿谷出久仰起滚烫的脸喘息着,任凭年轻的舞蹈家在他的背脊上流落一枚枚红痕。他转过头去,混沌的眸子里,倒映着的是轰焦冻将一切炽烈都暴露出来的异色瞳孔。

 

“绿谷……”

 

“轰……先生……”

他凑上前去索吻。

 

 

“请……”

 

 

绿谷出久猛地从糟糕的臆想里惊醒出来,呼吸有些急。而他本人也从方才飞旋的舞步中停下,三十二圈转完的时候他最终还是头晕眼花,不得不停下来稍微歇一口气。

 

他还是没有胆量去追求那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轰焦冻是那样对他说的——

 

“你在压抑些什么东西。”

 

 

“诶?”绿谷出久被一枪击中心事,几乎是瞬间他便咬了牙后退半步,小心地防备着轰焦冻的话。

“我……我没……”

“你有。”

老师有些严肃地打断他的叙述,接着好像意识到绿谷的防备,又放下肩膀回到原来的状态:“因为,现在依然不行,你的舞里面缺了一些东西。”

 

“是……是什么?”

 

轰焦冻抬眸,“你说你看过《天鹅湖》吧?”

“是……”

“那里面的天鹅公主是一人分饰两角的。”

 

绿谷一惊。他记得那个人,前一秒的清纯动人,下一秒的千娇百媚。那真的好像什么可怕的开关,按一下人便能发生那般巨大的变化,而如今的他——

 

“现在的你,演不了黑天鹅。”

 

 

轰焦冻前跨一步,半蹲,让目光正好与绿谷垂下的眸子对接。

“绿谷,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

绿谷出久的目光亮了亮,瞬间又熄灭下去。他不知如何回应,也不知轰究竟会对自己提出怎样的要求。少年根本不知如何是好,一团乱麻的心境让他整个人陷入波动,颤抖在茫然里无所适从。

 

“但现在的你缺少欲望。”

 

轰捏住绿谷的肩膀,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少年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怯意与怀疑,他似乎下意识地不敢与轰焦冻直视,他不敢去盯着那双清透的眸子。

“我……”

 

“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陪你练习。”

绿谷听见轰这样说。他打气勇气用余光悄悄扫过去,看见老师放柔了的眉梢。

 

 

他好像……笑了。

 

 

 

 

-To be continued-

 

 

 

*芭蕾舞《天鹅湖》是存在悲剧版结局的,比如文中使用的这个:王子和白天鹅双双投湖殉情,其他天鹅的魔法被解除,魔王死去。(如美国ABT,英皇,上芭等)——摘自《芭蕾舞天鹅湖》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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