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出】Black Swan(中)》

拆了中和下,分别1w2(不然第一篇1w2第二篇2w4不像话2333),都今晚发,低调。

(上) (下)

BGM:Britney - Emil Berg

Allt är så vackert där uppifrån,
空中一切都那么美丽,
vad då tillbaka ner, jag kommer aldrig, aldrig ner.
我再也不会降落,
För ingen kan ge mig mer.
因为没有人给我更多了。

 

 

-11-

 

好近。

 

“轰、轰先生……”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绿谷出久现在的脸已经红了个透彻。无论是牵起来的手,揽在腰间的臂,都让他禁不住地浮想联翩。少年的手停在老师的肘间,他几乎能感觉到平静的呼吸打在他额角的发丝间,带起清淡的薄荷香气。

 

可他还是没法直视轰焦冻。

 

“太近了……”

 

“在怕什么?”

 

这一语中的,绿谷出久跟着一抖。如果在这个时候退缩,不就相当于主动暴露自己?轰焦冻太聪明,聪明到让他不可置信;再加之多了大概五六年的社会阅历,如今的绿谷出久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轻松遁地。

 

“我才……没有怕……!”

他咬住嘴唇,猛一下子扬起脑袋来,又紧张又僵硬,几乎把轰吓了一跳。明明只是看一眼让他心荡神驰的心上人,却被绿谷出久生生演出了一副要上战场的架势。他从快逼出他的眼泪的羞涩中抽出身,看见轰焦冻一闪而过的有些好笑的眼神——

 

不对,才不是一闪而过,绿谷觉得轰快笑出声来了。

 

“……您……您笑什么……”

绿谷还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已经脱了口。而这次轮到轰焦冻眨了眨眼睛,最后把脸撇开去,留给他一个侧颜。

“我没笑。”

“啊……可是您想笑的吧,就刚刚?”

“没有。”

“您有!”

“没有。”

 

 

轰焦冻似是终于不想和他争论这个话题,下一秒钟绿谷出久只感觉揽在他腰间的那条胳膊又紧了一点,而两个人靠得更近了。

 

如此的肢体接触让少年的脑袋热乎乎的,眼前也有点模糊,大概是发达的泪腺已经开始制造被欺负了的眼泪。可是,比起害羞,绿谷在这个时候更多的则是有些委屈的埋怨:

 

“明明就有啊……”

 

他揪紧轰焦冻的衣服,跟着他的步伐旋转在教室里。午后的风掠进来,卷过两人的发丝。绿谷出久抬起头来,轰的眸子隐藏在剪影里,微眯着,瞳孔里莫名的炽热一闪而过。觉得自己看错了的绿谷狠狠甩了甩头,再仰起脸的时候,那双眸子还是平静的。而少年的心似乎也跟着沉着,沉着,最后从喉咙的末端重新掉回胸腔里。

 

“终于不逃了吗?”

 

轰焦冻低声发问,而绿谷出久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跟着自己的老师随波逐流了许久。脸上的热度淡去了,胸腔的憋闷散开了,刚刚在调侃和委屈里,所有的羞涩似乎跟着突如其来地消失,让他短暂地能够直视轰焦冻的眸子,不躲不闪,迎难而上——

 

“啊……”

 

“想到……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吗?”

 

绿谷一愣。这个话题的指向性让他觉得奇怪,面前的空气好像一点点热起来。他抬起头,轰焦冻眸子里的温度似乎的确在升高。而不知是怎么回事,那眼神黏在他身上,带了几分甜味,竟连带着给少年一种被蜂蜜和糖浆的混合物捕获了的错觉。

 

是错觉吧,只是,他们离得很近,而这个下午的样子有一点美好,让绿谷出久不想去破坏掉。

至少现在。

 

 

“也许……吧。”

 

他低下头,涨红了耳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

 

 

 

-12-

 

但是——

 

“不对……”

 

绿谷小声喃喃,双拳握紧。有些事情还是要他自己继续摸索。绿谷出久思索着,甚至连上鸣电气都会去问他,绿谷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当然他自然是连连挥着手赶紧否认了。

 

可明明,如此明显,又没有收敛。轰焦冻应该——早就看出他的小心思了吧。

 

“他说还不够……缺少欲望,可是我……究竟是什么还不够呢……”

 

绿谷皱起眉头。又是自己的例行练习时间,自从轰不再引导他,之前的那份感觉保留了下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更多的变化,他的老师还是在轻轻摇头。

 

少年眨了眨眼睛才忽然反应过来,即便停下了动作身后也依旧没有动静。他一回头,轻叹着松下肩膀。轰不知什么时候又倚着栏杆睡着了。

 

 

轰焦冻这个人真的很神奇。

 

绿谷轻轻踮着脚尖走过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绕着他打量,血液上头让他的耳朵里都叫嚣着热度。

 

其实除了跟自己的练习,之前的轰很少跳舞给他们看,但绿谷出久见过的一两次,每次都让他折服。且不说真正带有跃动感和视觉张力的舞姿,就凭他最开始的那个动作,就足够杀掉绿谷心里那匹小鹿无数次——

 

“我来示范吧,这个动作比较难。”

轰先生就这样说着,然后从栏杆上站起身,常年抄口袋的手指伸出来,白皙纤长。他从来不戴着眼镜跳舞,似乎是怕旋转让它做了离心运动从脸上甩出去。当然这件事没人敢问,轰也从来不解释。

他只是轻轻呼吸,伸手捏住镜框与镜腿的连接折点,闭目,侧头,异色的发丝沿着耳廓滑落而下。他一个轻巧优雅的动作便将那闪着光的眼镜取下来,手腕一抖,镜腿啪嗒一声落下去,整副眼镜叠得板板整整。

 

那个时候,轰重新睁开眼睛的瞬间,绿谷出久从来不敢看着他。青年轻缓的抬眸实在动人心魄,一个动作就醉了整个班级。他几乎每次都能听到身后女孩子们激动的窃窃私语,而心尖颤抖的少年更是将热乎了的脸狠狠地埋进臂弯里,只留酡红的耳尖在外面,祈祷着不要有人发现。

 

 

除此之外,明明是老师,他却总是指点着指点着就低下头闭了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有同学特意跳到他面前去听呼吸,的确是绵长的;可每次他却总能在一舞结束的瞬间睁开眼睛,然后给出指导建议。

 

他不会有什么好像神之义眼的特异功能吧——同学们这样乱七八糟地猜测着。

而绿谷出久只是摇摇头,心想,这个人一定是经历了很多事。于是,像这些不知道隐藏的少年们,轻而易举就被他看透了。

 

 

而如今——

 

绿谷已经凑得有些近了,近到他能听见轰的呼吸声。不算轻,也不算快,似乎真的是睡着了的模样。

绿谷出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自己居然能跳到轰看着自己都能睡着的程度,这是有多么无聊?可再转念一想,正因为他的困倦,似乎也给自己提供了什么隐秘的机会。

 

也许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而那个人如今已然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里。

 

夕阳很好。

 

一半金黄落在他的伤疤上。而那人沉沉睡着,浑然不觉,只是将身体沐浴了一半在温柔的阳光里。空气里有些灰尘漂浮起来,绕着轰焦冻和绿谷出久面前的空气轻轻旋转。时间慢下去,可绿谷的呼吸却不知不觉急促起来。

 

 

想靠近他。

 

上一次想靠近一个人,是什么时候呢?

 

 

少年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去,朝着虚挂在轰焦冻脸上的眼镜伸出去。它只是落在轰高挺的鼻梁上,看起来快要掉下去了的样子。

没错,如果被发现的话,就找这个理由,只是轰先生的眼镜掉了而已——绿谷出久压低自己的呼吸,脚底在地面磨蹭着向前。他轻轻伸出手去,从沉睡的老师脸上将有些反光的眼镜取下来。

 

想触碰他。

 

眼镜腿上似乎还挂着轰焦冻耳侧的温度。绿谷咬紧嘴唇看着它,踌躇着将它折好,而人却依然不自觉地朝着面前让他沦落的罪魁祸首靠近。

 

 

——疼吗?

 

温凉的手指触碰到那片疤痕。热乎乎的,很柔软。绿谷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指缩回来,可轰焦冻却依然没有醒过来,好像睡得很熟,随便少年带着歪心思的作乱。那片疤好像张了嘴说话,让绿谷出久耳边盘旋着轰焦冻沉而温和的嗓音。

 

——别担心,已经……不会疼了。

 

 

太好了,太好了。

 

绿谷的嘴角忍不住勾起来,脑海里满溢而出的满足感让他的视线跟着模糊。少年的心脏喧嚣着,那一瞬间他被那个隐晦而炙热的愿望推到火山口,从未有过地直面着一切翻腾的滚烫。他已经等了很久了。那是向往,那是渴望,而如今这份念想触手可及。

 

 

想……吻他。

 

 

绿谷出久终于下定决心,收了手,直面自己一直心仪的那个人。呼吸交叠,他在夕照中做着不可挽回的事,可满足和快乐却令他无法收手,失控的情感喷涌而出无所保留——

 

他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瓣送上去。

 

而本应闭目的轰焦冻却忍不住勾起唇角。年轻的老师几乎重合在一起的眼睫间,藏着绿谷出久没能察觉到的流转的光芒。

 

 

 

-13-

 

轰焦冻在踏进班门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他了。

 

那少年坐在花枝招展的同学最前面,不出众,不显山露水,一双清澈的绿眸子有些惊讶地盯着自己,一直盯着,盯到轰焦冻忍不住去看他。

小雀斑,没有妆面,青绿的头发微卷着。他格格不入,好像百花丛中倔强的小草。轰觉得眼熟,好像很久之前,有个人也有这样激昂而狂热的眼神。

 

只不过……

 

那少年却仿佛没有意识到他已经盯了很久一样,还愣愣地看着自己出神。那个目光明明是清透的,明亮的,可那不是叮淙的泉水,而是酿开了酿纯了的酒液。

 

不尝而已,一尝必然势头惊人。

 

而这锁定着自己的目光居然出现在一个男孩子身上。轰有些好笑,他既要偶尔回自己和解除误会的父亲联手创办的艺术公司处理董事事务,也经常要跟着国团外出演出。如今即便终于国团让他来招揽学子,给他机会接触学生们来“稍事休息”,可依然避免不了自己为人处世已算成熟的状况。

而这份来自学生的一见钟情,仍旧让他猝不及防。

轰回以目光,而这份目光将所有班里同学的眼神都吸引到了那个少年身上,直到他终于察觉到什么,红了脸躲开去,轰才终于把心思回到接下来要干的事情上。

 

点名册翻起来,他一个一个地念着名字,流畅得很。家族的培养让他在能自己勉强自己成为国团优秀舞者的同时,也可以兼顾着各种文学课的学习。虽然很累,但他愿意。

 

 

“我想学芭蕾!我妈妈说,只要我想,就可以哦!”

 

 

轰焦冻摇摇头,嘴上不停,心却飞了。只是点个名而已,他怎么又想起那个孩子来了。

记忆过于久远,他只记得那个小孩子明亮的翠色眸子,一个带着笑意和期待的目光,轻而易举地洗去他当时所有的自我怀疑。

Izuku,在他悄悄退出那个房间之前,轰听见孩童的妈妈这样叫他。读音他记得,不知道会是哪两个字——

 

他瞳孔一缩。

 

“绿谷……出久?”

这个发音……

 

他压下心底所有的怀疑抬起头,看见那个进门的时候注视着他的少年一个哆嗦,接着有些滑稽地喊破了音。

 

 

难道说……

 

轰不动声色,沿着点名册继续进行。他悄悄分出目光去扫视整个班级,可最后老是停在那个少年的身上。

当时自己多大?十一岁?当时那个孩子大概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如今过了十一年,而这正好是刚刚上高二的学生——

 

这巧合让他毛骨悚然。一时间轰焦冻百感交集,那个当年的小孩子,如今也长成这样青春的少年了。轰的眼神流连着,只是绿谷出久再也没有抬头看他。许是害怕,许是害羞。不过,就轰焦冻看来,这个少年大概对他刚刚突然滋长而出的感情没有丝毫的自觉。

 

白天鹅,他想起当时首席舞者给绿谷出久的那顶羽毛冠。绿谷从幼年逐渐长成少年,身形拔高了,可他的纯洁依旧在那里,即便在这样容易令人迷失的大城市里依然如此。

 

 

罢了。

 

 

轰焦冻收起点名册,寥寥嘱咐几句,再也没有在教室里停留的心情。如果这少年就是当年“拯救”他的那个孩子,那这份感情他的确要好好考量一下。

毕竟,是这样一个时代。如果他只是心血来潮隔日就忘还好,倘若他真的认定自己做同性恋人,自己倒无所谓,可将来所面临的考验不知是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轰无法确定绿谷出久的身份。他想起放在办公室的那一摞学生资料,心想,还是快点去找来看看的好。不知这个少年这些年曾经经历过什么,也许看一看,他也能更多地证明自己的猜测——

 

停留在墙外沉思的轰焦冻,在听见同学们的交谈前是这样想的。

 

而下一秒钟,这猜测他信了八成,因为他避无可避地在无数对自己的质疑声中,听见了最清亮的支持。激昂的,纯真的,带了势如破竹的气势冲进他的耳朵:

 

“轰先生……一定会是个好老师的!”

 

 

绿谷出久,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放轻脚步快速离开了。那少年悄悄躲进他的心里,和那个十一年前的小家伙,避无可避地重合起来——

 

他喊,“因为,我想学芭蕾!”

 

 

 

-14-

 

轰焦冻那年十一岁,在离家出走前早就已经跟家里吵了不知多少次的架。

 

他生在地方比较有势力的大家庭里,父亲的名下有不少产业,排着队挨着号等着他去继承。因为他是轰炎司最看好的那个小儿子——

 

然后,五岁的他在看了一场芭蕾表演之后,跳着笑着跟他的父母宣告,他想学芭蕾。

 

“学那干什么?你是个男孩,焦冻,你将来是要继承我手下的产业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快去学习!别忘了今天的任务,一天到晚光想着那种东西,女的去跳跳也就罢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五岁的轰焦冻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只能灰溜溜地躲进房间里,悄悄地看着天井发呆。和式的院落里,那种西洋的风味太少,让他感知不到一点点芭蕾舞的气息。可是,那舞姿,那剧情,却穿破时空和次元,不可抑止地出现在他眼前。

 

 

“焦冻?你在吗?”

是妈妈的声音,轰焦冻打开房门,看见轰冷背着手站在门口,笑着看他。

“妈妈,怎么了?”

女性从背后拿出一张光碟,把他悄悄带到自己的房间里。DVD播放出来,那是他之前没有看过的,芭蕾舞剧《天鹅湖》。

 

“真美啊……”

 

那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懂,但是,那舞蹈实在是太美了。年幼的轰焦冻疯魔一样地着了迷,在房间里跳跃,旋转,跟着母亲打的节拍脚底踮起,仰头望天。

 

直到,他走进厨房。争抢着开水壶的父母,不小心把开水沿着他的左脸浇下。

 

划破天空的母亲的哭号回荡着,他当时太小,已经记不清楚;可是唯有一点他心里明明白白,母亲没有错,错的是父亲对他的反对。接下来,它默默地转变成对父亲的敌对和些许的恨意。

 

 

最后,轰焦冻出去买了一顶黑色的假发。他在七岁那年背上行囊,离家出走,躲过所有派出所的追击,跑去那个四处游行的芭蕾剧团里当了个打杂少年——虽然没什么人去使唤他就是了,他们权当他是流浪至此的小孩子。而那个剧团演出的剧目,是他最喜欢的《天鹅湖》。

 

这房子太小了,这城市也不够大。他应该化作天鹅,去往更广阔更自由的地方,到那种时候,没有什么可以控制他,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

 

 

他终将自由。

 

 

 

-15-

 

轰炎司也许派了很多人来找他,但轰焦冻丝毫不在意。他还小,自觉放在哪里都是被整个国家保护着的,他只要默默地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他——

然后,他就可以认真地学他自己的芭蕾舞。

 

他悄悄地跟在舞者的背后,直到他有些无奈地回头,问他,你想学芭蕾舞吗?

 

“我想,但是我父亲不允许。”

 

“那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舞者弯下腰,让视线跟他平齐,轻轻伸手摸了他的头。“这种东西,如果不坚持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又说,“你自己也在动摇,我能看出来。有些技巧我可以先教你,但具体如何发展,比如是当专业舞者还是仅做业余爱好,还是要看你自己。”

 

“我……我想像您一样……”

 

“好。”舞者笑起来,“那,加油。别忘了每天下午来找我。”

 

“嗯。”轰焦冻点了头,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轻轻握拳。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剧团里躲多久,也不想给他们添过多的麻烦。毕竟万一自己被抓出来,再来什么人一口咬定是他们拐卖儿童——

 

八岁的轰比其他孩子要成熟得多,也懂的更多。

除了剧团的人给他带来的小学课本以外,他从剧里读人,也从世间读剧。有很多事情他看惯了,于是他不可逆转地一点点被世故染上有些杂乱的色彩。只是,他想学芭蕾,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是否要成为职业舞者这件事,他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直到,有片羽毛落下来。

 

“请问……”

 

11岁的轰焦冻回过头,看见了那个孩子。

 

 

他也一样,第一眼上来就被自己脸上的疤痕吓了一跳。那几乎成为轰焦冻面庞上记号一样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也有很多警察根据这个信息来寻觅他,所以他可以原谅这小家伙的“无礼”。

 

轰将怀里的东西放下去,蹲下身,学着舞者当年面对他的样子蹲下去,面对年龄要砍一半的小孩子。他想过一切开头,想过孩子一切的回答,却万万没想到,那小家伙还可以比方才更加“无礼”——

 

他居然胆大包天到伸出手来,触碰那片曾经火烧火燎地给他带来痛苦的伤疤。

 

 

“喂……”

轰焦冻那一刹那想要制止,可孩童的胳膊过于纤细,那目光又太过澄澈,荡漾着一点点心酸和一点点心疼,让他全身的力气不可抗地卸了去,任凭那只不能更柔软的手凑近了,指腹落在他的疤痕上。

 

他闭上左眼,放松身体。

 

“为什么……会有疤?还疼吗?”

 

“……”

轰焦冻沉默了。

剧团里的人会关心他能不能吃饱穿暖,舞者会关心他能不能学到想学的技巧,道具组的人会关心他能不能准时将物品送到。可缺了同龄朋友、或者说是年幼伙伴的他,许久以来,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他把自己变得世故,却忽略了自己也是个孩子。

 

没人对他的身世好奇,也没人关心他经历过怎样的“人生”。

太短了,来不及诉说;又太苦了,苦无法堪言。

 

电光火石间,他几乎诞生出向这个孩子全盘倒出所有的念头。也许他听不懂,听不懂自己不算喜剧的过往;也许他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以至于他不需要从小就为了所谓的“继承”而奋斗——

 

但他不能。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孩子永远都是那一片飘舞着的羽毛,那一朵游荡在空中的云,那一滴坠在城外湖泊里的雨,纯净,美好。

 

 

“已经不会疼了,谢谢。”

 

他小心翼翼地牵起小孩子的手,握紧了,软软的,又温热。

 

“你为什么想找舞者呢?”

轰焦冻尽量放柔语气,他不想吓到他。可这小孩却丝毫不这么想,他听见他像当年的自己一样,蹦跳着,笑着喊出:

 

“我想学芭蕾!”

 

轰咬紧牙关。

“会很辛苦。”

 

可是接下来的一切都跟轰焦冻不一样了。明明是个小孩子,可这句回应却来势汹汹得让少年猝不及防。也许轰有所顾虑,有所担忧,但这个孩子还跟当年的他一样天真而好奇,甚至比他更加“肆无忌惮”——

 

“我不怕!”

他双眼发亮。

 

 

“我妈妈说,只要我想,我就可以!”

 

 

——焦冻,只要你想……

 

咔哒,钥匙捅入锁孔,乌云闪开天空。轰焦冻纠结了如此之久,而这小家伙却比他强得多。如果他想,那么就去做。母亲在当年也曾经告诉过他的道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蒙蔽在踌躇和怀疑中这么多年,不知沉淀去了哪里。

如今小孩子的这一喊,如晴天霹雳醍醐灌顶。他深深吸气,连手都捏紧了一点,拉着这个小救星快步前去舞者的休息室。

 

进门的那一瞬间,年轻人回过头来,一脸惊讶。轰焦冻知道,他不是因为突然闯入的陌生小孩而震惊,而是因为那个拨云见日的决定,令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彻底让舞者折服——

 

 

——我也想,成为职业芭蕾舞者!

 

他扯起一个露齿的笑。

 

 

“记住,一定要坚持下来。”

舞者的目光在小孩子和自己的脸上游移不定,那些话,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轰焦冻比谁都清楚这件事,趁孩子放开自己的手,他转了身,向着舞者微微躬身,撩开帘子退出后台。

 

然后,他听见一位妇人喊:

 

Izuku。

 

里面的孩子应了,他看见年轻而焦急的女性走进去。轰将名字记在心底,抬起头望着天顶叹口气。剧场的顶灯很亮,晃人眼球,于是他干脆阖眸,扶住舞台,顺着感觉摸索而去;又笑着睁眼,高高跃起,悄然旋转来甩开几年来所有的压抑和惆怅。

 

Izuku。

 

等诺大的场子终于空空荡荡只剩轰焦冻一个人,他三步并两步跑上台阶,在无人观赏的舞台上,在关上的聚光灯下,在一片漆黑的幕布背后——

 

 

他笑着独舞。

 

 

 

-16-

 

绿谷出久。

 

轰焦冻翻开学生资料。少年不是本地人,曾经在一个小镇子里长大,去某座城市学习了芭蕾舞。除了舞蹈水平,成绩在这所学校也是一等一的,十全十美的优秀孩子。

 

而他又是自卑的,自我轻视占据了少年身体里的一大部分,在轰对上那个目光的瞬间就知道了。他明白小城镇对于男性芭蕾舞演员意味着什么,就像轰炎司当时对他的嘲弄一样。

 

于是轰在课上偶尔向他的同班同学们打探,装作不经意地悄悄关注,实际内心早就心如刀割——

“他也不化妆,也不打扮,绝对的学霸啦。”

“挺好的一个人,蛮朴素,性格也好,习惯关心人。”

“不过……他小时候可能过得挺苦的,很不习惯别人的好意……我们对他好的时候,他都有些慌乱的样子。”

 

还有他的好友上鸣电气——

“绿谷他啊……老师,我们都是顺风顺水的,只有那家伙,小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在小镇子里摸爬滚打过来的。您可千万要对他好一点啊。”

 

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小家伙。

 

 

轰焦冻想多看他几眼,可绿谷出久总是像只受惊的兔子,悄悄打量自己的时候,一旦对上目光,却又比谁跑得都快。光明正大地瞅肯定是行不通了,轰虽然经历的事儿不少,可心机也不算多,只得想了个损把式。

 

装睡。

 

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学生跳舞的弱点,于是其余时间便倚着栏杆垂着头,把细长的眸子压成一条看不出来的缝儿。绿谷出久至今都没有发现,轰焦冻站的墙角总是正对在他面前的。少年一抬头就可以默默打量他的老师,而轰也一直在看绿谷。

他觉得有趣,比如少年总是会停在自己身上的怯生生的眼神,和红着脸躲开去的模样。

 

很可爱。

 

 

但是,轰焦冻不可以。

 

如果利用了这份感情接近他,也许最终轰焦冻可以如愿以偿;可绿谷出久尚且是个少年,依然年轻着,不清楚这份感情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将来是否会碰见那么一个如意姑娘。而自己应该做的是,告诉他,禁忌的果实,不该被采撷。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孩子永远都是那一片飘舞着的羽毛,那一朵游荡在空中的云,那一滴坠在城外湖泊里的雨,纯净,美好。

 

而轰焦冻却又是心疼的。即便绿谷出久做了在他看来多么滑稽又无言的事情,他却依然是无辜的。也许这份恋情不被接受,可喜欢又有什么错?加上,他小时候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冷眼,那么多的无奈,那十年如一日的嘲弄已经足够痛苦。

 

 

仰天长叹的轰无法可想,只得尽量远离绿谷出久,不把他单独留下来,是因为知道这个少年即使不需要他的单独指导,依然是他们这一届里最出彩的——轰焦冻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可当那一天他躲在门外听到绿谷出久一声闷哼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一个转身来到门前,看见了皱紧眉头扶着栏杆缓缓坐下的少年。轰连忙将头缩回去,心底有些好笑。明明自己是学校的老师,想看一眼自己的学生,却偷偷摸摸宛如做贼。

 

然后,他听见少年有些颓丧的低语。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算了,即便是无法贴紧,也至少不要疏远吧——说服了自己的轰焦冻终于忍不住决定靠近,给予关心。

他替少年捏着腿,听着少年讲起过去的故事,也一点点印证自己的猜测。他如愿以偿地听着绿谷出久的碎碎念,从里面捕捉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终于确定面前这个少年就是他当年的救星——

 

他抬起头来,阳光融进眸子里。绿谷出久浑然不觉地接着讲下去,一笔带过了之前所有的痛苦和坚持。最后,他红着脸抬起头与自己对视。明明是猜测的目光,轰却偏偏从里面读出了笃定:

 

“他的脸上,有一块疤。”

 

 

 

-17-

 

“……这样。”

 

太聪明了真是不好,活得这么累。

不管是绿谷出久,还是轰焦冻自己,都是一样。两个人的人生被十一年前的一见搅得乱七八糟,一个落子,已成了局。他们被困顿在那惊鸿一面中,在接下来的十一年里,追逐着梦想也追赶着不知已飘散去何处的影子。执拗的少年们顽固地寻找,悄然地猜测,在心底向上天祈求着,也许何年何月能够再次相见——

 

然而上天给他们机会见面,却没给他们能力重逢。

 

轰焦冻转了身,躲开少年期待的眼神,也连忙逃离这个问题。即便绿谷出久并没做错什么,轰焦冻也没有。一个是没有记忆的一见钟情,另一个是心怀感激的爱与克制。只是那漫起的感情就像风,从心头掠过去只消一刹,可留下的清凉和温柔却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就《天鹅湖》吧。你跳公主,我来跳王子。”

 

轰焦冻是自私的。也许他原本不是,可是在重新确认绿谷身份的瞬间,他莫名地选择一起沉沦。他借用自己的职位,把绿谷出久绑定在自己身边一起练习。

这孩子,太纯,纯到压抑欲望不敢表露,纯到骨子里想追求“光明”却还固执地躲进阴影里逃离。轰本想用《天鹅湖》来唤起他的记忆和勇气,而跳着跳着,他几乎开始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玷污他。

 

少年仰起头,明明只是看一眼而已,却咬紧牙关紧张得要命,可爱到让他差一点就笑出声来穿了帮。而绿谷似乎也发现自己在克制,在少年咄咄逼人的质问中轰焦冻眼看着就要缴械投降。

 

但他……不行。

 

即便如今他已经是少年的老师了,可幻想依然在那里。他让绿谷出久去演他心仪的公主,可藏着的私心却是想去当他的王子;他加入“必要”的肢体接触,事实上却是自己忍不住想要触碰。他带起绿谷,向着沉沦旋转;他调侃,让绿谷放松下来,融入舞步;他强迫少年直视自己,却没有压住自己带了温度的目光——

 

那一霎,轰焦冻向天发誓,他又看见了当年那双眸子。带着期待,带着狂热,青翠的绿色洗过了踌躇的泪雨,只剩下一点点喜悦和谨慎的靠近。

 

他连忙将那火苗扑灭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少年亮起的眸子刹那间又失了光华。轰在心里向绿谷道歉,可旋转着旋转着,脚步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近。在那个从未如此明媚过的下午,一切流淌过的岁月都凝固在翻滚的情意里——

 

 

再望向绿谷出久的瞬间,他竟不知随波逐流的到底成了谁。

 

 

“想到……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吗?”

轰焦冻轻轻问出声来。他询问绿谷出久,也质问自己的内心——

 

“也许……吧。”

 

也许吧。

 

轰看着绿谷在自己的指引下逐渐向着某个阴灰的方向靠近。这是必要的融入,也是不可避免的成长——轰焦冻这样劝着自己。他又垂了首,听见绿谷出久轻巧的脚步声,舞鞋底部摩擦地板的沙沙声,像平时一样将眼睛眯成所有人都看不出来的缝儿。

 

“不对……”

“究竟是什么还不够呢……”

 

少年困惑的低语声盘旋在他的耳边。其实,绿谷出久已经离得很近了,在自己的引诱和靠近中,不少爱意不自觉地流露出来,都被轰看在眼睛里。可是黑天鹅不仅想要靠近王子,还想要拥有王子,甚至说是占有他,让那个人从此眼里除了她以外融不进任何一粒沙子。

 

 

轰一个愣神间,面前打来有些温热而急促的呼吸。他稍微抬起目光,瞥见站在他面前握着拳纠结着什么的绿谷出久。

少年伸出手来。轰连忙调整呼吸继续装作沉睡,任凭他的手指捻住眼镜将它带下去。那片疤痕如今再次暴露在空气里,而下一个瞬间,温热的手指重新抚上他蒙了伤的脸庞。

 

绿谷出久的指腹还是那样柔软。要不是轰在装睡,他几乎想将自己的脸送上去,随意他摸个痛快。那是多年来没人敢触碰的禁区,也是他留给心底孩童的一方“净土”。而如今那个孩子已长得亭亭玉立,可触碰却依然温暖如初。

 

他笑起来,扬起的嘴角让轰心酸。

重叠了十一年时光的少年又一次用动作询问他疼不疼,他没法回应,因为绿谷并没有开口;可面前这个欣慰而温柔的笑却直直戳进轰的心里,他听见少年愈加沉重和急促的呼吸,心底抹开灰尘徒留答案。

 

他一直在等,等那个胆大包天的人,重新来到他的身边,触碰他,然后——

 

 

擂鼓般的心跳节拍渐趋一致,纠缠的呼吸点燃一切踌躇。轰焦冻和绿谷出久站在以爱和欲望为名的悬崖顶端,而绿谷终于下定决心,倔强地向着粉身碎骨的将来迈出一步。

柔软近在眼前了。滚烫的吐息让他近乎疯狂。而只要一个俯首,轰便可以彻底拥有自己捧在心尖的宝物。不需要再克制,也不需要有所保留;一直羞怯着的少年尚且如此,他又有什么理由可以退缩?

 

眼波流转,轰焦冻在绿谷出久呆愣的目光中一个吸气睁开眼睛,将心底所有温柔爱意蓄进双瞳,用坚定的双臂将他的少年完全禁锢——

 

他站在半阴半明的交界点,用一个强硬的吻缩去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距离。

 

 

 

-18-

 

绿谷出久希望现在来个人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

 

他方才应该是在转完三十二圈稍微歇个神儿,然后腿脚不听使唤地来到了睡着的轰焦冻面前,接着手也不听使唤地替他摘下了眼镜,然后整个人都不清不楚地凑上前去——

 

他刚刚好像想要吻轰先生来着。

 

可是,明明轰焦冻睡着了,却忽然睁开眼睛把绿谷出久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这也就罢了,瞬间来到他腰间脑后的胳膊却把完全愣怔的他扣了个结实,接着,那个在梦里回转过无数次的场景突如其来降临在他的眼前。

 

绿谷出久被轰焦冻吻了。

 

 

为什么……这怎么可能……他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在这个缠绵的亲吻里不一会儿就没了力气,他紧紧闭上眼睛攀住轰的肩膀支撑身体,小心地踮起脚尖把自己送上前去。绿谷出久眼睫轻颤,他悄悄撑开眼睑去打量吻着他的青年,却恰巧对上轰焦冻微敞的异色眸子。

 

星辰和海洋被打碎了,在他深情的眼睛里化为一片逃不开的梦。

 

这现实恍若梦乡。绿谷出久鼻腔一酸,他谨小慎微地向往了那么久,把不该有的东西悄悄埋葬。他只考虑着自己不该喜欢对方,却没有抽出万分之一的精力去思考一下,对方会不会也喜欢自己。

 

 

一吻方休,青年揽住少年的腰肢,勾唇发问:

“现在呢,绿谷……你想要什么?”

 

“我……”

 

“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不是吗?不要去欺骗自我了,是你想要的东西,就去表达,去抢。小时候的你比现在的你明白多了。”

轰焦冻就笑,好像在笑他痴。

 

绿谷出久愣怔着。这个表情太过温柔,软软地挠在心间,这个说法太耳熟,让他想起十一年前那顶天鹅冠,那牵起他的有力而温热的手,那天鹅湖畔的树影间回荡着涛声的月亮。有些被否决了的猜测重回混沌着的脑海,一瞬清明的少年睁大眼睛听着轰焦冻的笑言——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视线模糊下去,绿谷出久眼前,避无可避地浮现那一年的后台被他触碰疤痕的少年。

“你……你是……”

而如今,怀念和爱恋重叠在一起,牵动起他不可遏制的感怀和喜悦。已成少年的他抬起颤抖的手指,重新抚上那片他念叨了十多个年头的疤痕:

 

“还疼吗?”

 

如今他们带了截然不同的心境,却还是在重复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对白。轰焦冻一手捉住绿谷出久的胳膊,攀上去,不由分说地扣紧少年的手指;另一只手抬高了,替他揩去眼泪。

 

“……早就不会疼了。”

 

 

他曾期待一场不可能的重逢,也曾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当不可能和不该两个词将“不“字舍去,还有什么是绿谷出久不能奢望的呢?

 

“你想要什么?”

少年盯紧面前的人,张了张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嘴。绿谷出久拥有了轰焦冻的拥抱和吻,拥有了他心心念念的青年的关注和爱。少年确认轰的眼里如今只融了一个自己,而这空气炙热得顺理成章。

 

若说还有何种欲望能比这些更高更强,那大概不外乎只剩了一点——

 

抛开一切的绿谷出久深吸一口气,伸手揪住轰焦冻的领口:

 

 

“轰先生,我想要你。”

 

 

 

-To be continued-

 

跟我一起,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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